北方的风刚褪了柳絮白,立夏的雨就下起来了。不像江南的雨丝婉转,这雨是带着粗粝的性子来的,劈里啪啦砸在窗玻璃上,像谁在天上摔碎了一筐黄豆,惊得檐下的燕子扑棱着翅膀往窝里钻。
最先感知雨意的是院角的老槐树。碗口大的槐花瓣还没落尽,青绿色的槐豆串儿正往上蹿,雨点子砸上去,整棵树就抖起来,细碎的白花混着水珠簌簌落,在青砖地上铺了层星子似的湿痕。抖落的雨珠在墙根溅起小泥泡——那面土墙上还留着去年晒的玉米印子,浅黄的椭圆斑痕在雨里洇得发暗,像大地打的补丁。
雨势最急时,天地间腾起黄蒙蒙的。远处的麦田已经齐膝高,雨珠砸在麦叶上,掀起一层青灰色的波浪,布谷鸟的叫声从云底下漏出来,“布谷布谷”地喊,惊得路边的野苜蓿直往泥土里缩。忽然想起妈妈说的“立夏雨点值千金”,这些落在垄沟里的雨,怕是要把麦穗催得更沉些。
晌午雨势稍缓,墙根的马齿苋吸饱了水,叶片鼓得透亮,用手一掐,就冒出乳白的汁液。去年埋下的桃核发了新芽,细嫩的叶子上沾着雨珠,像刚洗过脸的娃娃。鸡窝里的鸡探头探脑地往外瞅,它们扑棱着翅膀冲出来,踩得积水“吧嗒吧嗒”响,溅起的泥点在鸡冠上开出褐色的花。
雨停了,我看见笼着层薄雾,像谁把青灰色的粗布浸了水,搭在天地间晾晒。近处的枣树枝条垂下来,新芽上的水珠正往土里坠,砸出一个个细小的麻点,恍惚间听见地下的根系在咕嘟咕嘟喝水。
夜里起了风,墙角的蟋蟀开始试嗓子,唧唧复唧唧,像在为夏天的乐章定调。忽然明白,北方的立夏雨是暴烈的引子,它砸开干硬的土坷垃,把藏在地下的暑气都激出来,待明早太阳一晒,满世界便都是蓬勃的、火辣辣的夏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