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推开窗时，檐角滴落的雨珠正打在海棠新叶上。风裹着细润的潮气涌进屋子，带着若有若无的甜——是楼下的紫叶李开了，碎雪般的花瓣在砖路上铺出淡粉的痕，像春天写给人间的第一封短笺。

街口的梧桐树正忙着抽枝。前日还只是疏疏的芽苞，今晨便见鹅黄的叶瓣蜷曲着探出来，在风里轻轻摇晃，像婴儿攥紧的小拳头。卖花人的三轮车上堆着新采的雏菊，白瓣黄心的花束用草绳捆着，沾着晨露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微光。穿校服的女孩经过时，指尖轻轻划过花瓣，惊起两三只蝴蝶，翅膀上的金粉落在她发梢，成了春天最生动的簪饰。

菜市场的角落总摆着竹编的筐，盛着刚摘的香椿芽。深紫的叶片边缘卷着细绒，凑近便能闻到清冽的草木香。卖菜的阿婆总说："四月的香椿是头茬，炒鸡蛋最是鲜香。"她说话时，身后的玉兰树正把雪白的花盏举过青瓦，花瓣落在湿冷的石阶上，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脂粉盒，连空气里都浮着温柔的甜。

午后的阳光忽然变得粘稠。护城河的水涨了些，浮萍顶着铜钱大的绿叶随波摇晃，偶尔有小鱼啄破水面，涟漪便一圈圈荡开，惊醒了打盹的老人。岸边的垂柳早已褪去鹅黄，新绿的枝条垂到水面，被风揉成一团团朦胧的雾。姑娘提着裙裾走过，衣袂拂过柳条时，有柳絮簌簌落进她的绣鞋，恍若一场未醒的春梦。

黄昏来得很慢。小区的樱花树在暮色里泛着微光，粉白的花瓣被风卷着掠过长廊，落在石桌上的青瓷茶盏里。有老人坐着拉二胡，不成调的曲子里裹着落花的声音。隔壁的孩子举着风筝跑过，纸鸢上的蝴蝶翅膀擦过蔷薇花枝，带落几片胭脂色的花瓣，追着风跌进自行车筐里，成了时光里最轻盈的注脚。

深夜忽然落了雨。窗玻璃上的水痕蜿蜒成河，路灯在雨雾里晕出暖黄的光圈。次日清晨推门，发现昨夜的风雨竟催开了墙根的鸢尾花，蓝紫色的花瓣上凝着水珠，像被春天吻过的泪。晾衣绳上挂着的校服滴滴答答滴着水，远处传来收废品老人的吆喝声，惊飞了电线上栖息的麻雀，尾羽划过天际时，带走了最后一丝春寒。

四月的光阴原是这样的：是新叶顶开冻土的脆响，是花瓣落在书页间的褶皱，是人们脱下厚重外套时舒展的肩背，是时光在草木荣枯里写下的诗行。当我们在街角遇见一树盛放的杜鹃，在晨跑时听见布谷鸟的啼叫，在暮春的晚风里握住一片飘落的樱花，便懂得春天从来不是匆匆的过客——它是藏在每片新叶脉络里的温柔，是落在每个行人肩头的光，是光阴写给人间最动人的情书。